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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世界

浏览:28353 作者: 来源: 时间:2024-02-01 分类:新闻
作者简介:史蒂夫·科尔,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院长,普利策奖评选委员会成员。前《华盛顿邮报》资深记者,《纽约客》编辑、新美国基金会的 CEO 。他得过两次普利策奖,两次海外记者俱乐部奖,一次美国笔协的加尔布雷斯奖,一次亚瑟•罗斯奖,一次...

书籍摘录:

前言(节选)

1989 年 3 月 23 日,星期四,那天晚上埃克森·瓦尔迪兹号(Exxon Valdez)在阿拉斯加湾附近的水域触礁。而正当船体随着海水猛烈翻腾时,乔瑟夫·哈泽伍德船长(Joseph Hazelwood)并未在负责指挥船只的舰桥,他待在自己的船长室里,之前他对下属说要去处理一些文件。

乔瑟夫·哈泽伍德船长今年 42 岁,身高 6 英尺,体重约 180 磅,还有些秃顶。他生性沉默寡言,嘴边常叼着万宝路香烟。他父亲曾在西太平洋地区的美国海军陆战队(United States Marine Corps)服役,驾驶鱼雷轰炸机,退役后成为泛美航空公司(Pan American World Airways)的国际飞行员。哈泽伍德的智商高达 138 ,年少时就考入纽约州立大学海事学院(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Maritime College),大学生活无忧无虑,简直像在印证这样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出现失误。”即便在海上,他也涉猎广泛,与人聊天的时候常常引用石墙将军和奥斯卡·王尔德的话。迄今为止,他已经为埃克森公司(Exxon Corporation)航行了 21 年,担任油轮船长也已有 10 年了。

那年春天,他正在努力摆脱“中年危机”,这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长时间的海上航行让他常常会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样子,这让他更加痛苦。他后来回忆道,妻子发现他“比往常更喜怒无常”。他酗酒,晚饭前就要喝上十来杯,吃饭时喝酒佐餐,饭后还要继续喝。但他本人却不认为酒精使他烂醉如泥,行动不便。每次喝多了以后,他觉得自己“动作有点笨拙”,但还不至于失去意识,也没有“被家具绊倒过”。可即便不出海的时候,他也经常酒后驾车,并因此多次被警察处罚,最终被吊销了驾照。

乔瑟夫·哈泽伍德感觉自己的状态每况愈下,“就算我真的在为什么而痛苦不堪,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公司主管曾经告诫过他:“如果有问题,就解决掉。” 1985 年他曾去纽约某医院检查,并因轻度抑郁和酗酒接受治疗。之后他参加了几次嗜酒者互戒会的活动,却依旧经常喝酒。埃克森公司的高层称,他们曾派专人监督哈泽伍德饮酒,有次他们听见哈泽伍德在船载无线电台里点啤酒,就对这一问题留了心,而这样一个酒鬼却继续当着他的船长,并说没发现有人在监视自己。据他本人回忆, 3 月 23 日下午,他在瓦尔迪兹镇的“管道俱乐部”(一家酒吧)喝了两三瓶伏特加,事后未经检查便进了油轮码头,上了船。

哈泽伍德嗜酒成性,这大大增加了其工作的危险性,但这份工作着实待遇优厚,他年薪 18 万美元(含津贴)。同其他几千号美国人一样,这一切某种程度上是拜英国石油公司(British Petroleum)的地质勘探队所赐。 1958 年夏季,他们在北极圈以北对阿拉斯加州的布鲁克斯山脉(Brooks Range)进行勘探。苏伊士危机和伊朗的暴乱(后者一定程度上由美国中央情报局操纵)让英国石油公司的高层认识到,他们在中东地区的石油利益易受政治不稳定因素影响。阿拉斯加风暴肆虐的海域和随处可见的冰山虽然看起来令人生畏,但好歹这里欢迎私人资本。况且多年以来,美国政府的多项报告中一直称阿拉斯加北部的石油、天然气资源丰富。英国石油公司成了第一家到此投资勘探的跨国石油巨头,当然他们也不得不忍受恶劣的天气以及承担投资失败的可能。

等到了 20 世纪 70 年代早期,作为承租者的英国石油公司已在阿拉斯加北坡(North Slope)创建起了巨大的石油开采平台。而在一个经年累月冰封的地区,运输问题才是利}闰最大化的最大阻碍。石油商们多年来商讨着一个狂热而激进的计划,他们打算创建地上输油管道,从北极直接通到南方。不过这个项目不仅耗资巨大,还需要政治同盟,简直野心勃勃。只是又一次中东危机来袭—— 1973 年阿拉伯石油输出国联合抵制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宣布石油禁运,而这次危机最终促成了阿拉斯加输油管道(Trans—Alaska Pipeline System)的落成。该管道全长 800 英里,起于普拉德霍湾(Prudhoe Bay),穿越冻土区域,直达不冻港瓦尔迪兹。为了融资筹建该管道,英国石油公司同埃克森公司的前身——汉布尔石油(Humble 0il)公司和大西洋富田公司(AtlanticRichfield Company)合作,成立了一个国际财团。 1977 年,该管道首次投入使用,第一批原油于 6 月份运出, 7 月 28 日送抵瓦尔迪兹港。

12 年后,每天通过这一输油管道运抵瓦尔迪兹的石油居然有 200 万桶,超过美国国内原油产量的四分之一。迂回曲折的输油管道、密密麻麻的椭圆形储油罐和一串串白色安全灯,使得瓦尔迪兹成了镶嵌在冰雪覆盖的崇山峻岭中的一座魔幻迷宫,雄伟壮丽的冰川中一座神造之城。船体长度抵得上几个足球场的超级油轮络绎不绝地穿梭在港口中。

美国海岸警卫队(Coast Guard)在威廉王子湾(Prince williamSound)开辟了一条 10 英里宽的航道,让油轮都聚集在此,自东入港,向西出港。就在那周四,布鲁克林(Brooklyn)号和阿科·朱诺号才离开瓦尔迪兹港进入太平洋不过几小时,哈泽伍德就开动油轮,载着 1264155 桶原油出海了。那天晚上虽然有雾,但风很轻,海面还算平静,可见度也足足有 8 英里,这条航线哈泽伍德早走过几百次了。

刚过晚上 11 点,哈泽伍德回到了驾驶台,那时瓦尔迪兹港的领航员已经上岸了,护航用的拖船也已经离开。布莱礁(Bligh)位于船东南侧正前方,看上去就像一只张开口鼻躺在水里熟睡的鳄鱼。岛的西侧有一盏每 4 秒闪烁一次的红灯,提示过往船舶小心布莱礁,它从水下 1/4 英寻延伸到……埋藏于地表之下。公司钻探油田和天然气井,尔后长年累月经营这些资源,因此其业务便与领土的实际控制人有关。埃克森公司的油气产地有许多位于穷困而动荡的国家。政变者和武装力量发动的夺权之战便会影响到公司的财路,因此公司也难免会被牵扯进小型战争和绑架事件中,而其他跨国公司大多没有这些烦恼。

瓦尔迪兹号的漏油事故震惊了埃克森公司及其总裁李・雷蒙德,也对公司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为应对此次事故,雷蒙德在公司内部推行改革,这家全美最古老、作风最严肃的公司即将变得要求更为苛刻、机构更为精简、管理更为严苛。与此同时,雷蒙德与其他高管们渐渐从对事故的反思和自责走出来,把注意力转向 1989 年后被发现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美利坚合众国和埃克森公司都将开启它们的“帝国纪元”。

突然之间,市场经济、海外投资等英美意识形态在原本最不可能相信这一套的国家吸引了大批信徒。石油和天然气储量丰富的国家,以及此前拒绝与西方公司贸易的国家都纷纷亮出“招租”的招牌,来吸引休斯敦和伦敦的地质学家们。俄罗斯、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安哥拉、卡塔尔都这么做了,就连位于非洲西海岸的小国赤道几内亚,也力图通过本国安排在华盛顿的说客推销自己,称自己为“非洲的科威特”。对美、英、法、意的石油公司而言,冷战后的这些机会可谓是祸福难料、风险难测,并且稍纵即逝。面对这些新兴石油生产大国,欧美诸国心中仍存有疑虑,也仍抱有民族优越感。但中国、印度、巴西等国的国有石油公司也迅速成长为它们的竞争对手。埃克森也许是美国最大最强的石油公司,但它若想抓住由前苏联解体带来的利润丰厚的石油生意,这就要求它的领导者必须能集合起政治影响力、财力、高新科技等方方面面的资源,并具备相当的反应速度和耐心。

美国当时已成为世界上当之无愧的军事霸主。埃克森的石油帝国与美国的势力范围日趋重叠,但实际上这两者之间差别甚大。前苏联解体后,美国国防部的政策是希望能保持国际航道畅通,减少爆发核战争、恐怖主义和跨国犯罪的风险;遏制远东地区;保护以色列;最后还要克服不利条件维护中东地区的稳定,使得对全球经济增长至关重要的石油资源得以持续生产。埃克森公司能从美国军事霸权保护下的新兴市场和全球商业中受益,但它的活动同样也使美国的外交政策看起来更加复杂多变。甚至有时候,公司的长远利益与国家利益并不一致。

1989 年后,李・雷蒙德力图将公司建设成一个充满自信的王者,能与美国总统“平起平坐”。雷蒙德让公司和美国结盟,却不保证每次都与其步调一致,他和法国总统、德国总理也打得火热。他并不想让埃克森公司沦为美国外交政策的附属工具,他的公司要成为一个“私人帝国”。

埃克森公司在美国的势力起源于其独立,甚至有些叛逆的血统。它的前身是约翰・D.洛克菲勒(John D. Rockefeller)创立于 1911 年的标准石油公司(Standard Oil),后来经济改革人士和政客强力推动反托拉斯运动,标准石油公司被迫拆分成了几个较小的公司,埃克森就是其中之一。即便 80 年后,埃克森公司的高层有时都刻意隐藏对华盛顿的敌意,这表明一些人对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

埃克森公司的规模及其商业模式使它更像是一个“国中之国”。与其前身标准石油公司一样,埃克森成立几十年来一直是全美最强大的公司之一。从 20 世纪 50 年代起直至冷战结束,它每年都能跻身全美规模最大、利润最高的公司行列,永远排在每年全美 500 强企业榜单的前五位。其利润绩效远比通用汽车公司(General Motors)、美国钢铁公司(United States Steel)、 IBM 等战后兴起的其他商业巨头更为稳定和持久。 1959 年,埃克森的收入和利润位列美国第二; 40 年后的 1999 年,在全美 500 强榜单中仍能位列第三。而且与其他石油公司相比,埃克森公司的盈利轨迹直线上升。公司收入在柏林墙倒塌后的 20 年内增长了 4 倍,利润空间更是打破了全美的一切纪录。

随着公司扩张,埃克森公司精心调整了其“外交、安全和经济”策略。在一些偏远国家,因其庞大的投资规模,埃克森公司对当地政治和安全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超过美国大使馆。在对埃克森公司有着越来越重要战略意义的那些贫穷非洲国家,比如在乍得共和国,埃克森投入的巨额资金和现金流简直就是已被经济压垮的当地政府的救星,因而其自身自然也成了当地权力斗争的重要争夺对象。在莫斯科,埃克森公司独立提出的议案不仅能和美国国务卿提出的方案分庭抗礼,有时甚至可以获得更高的关注度。

不过,埃克森公司也可以只关注自身利益,不参与任何斗争,即便在其收购的地处偏远的石油油田、天然气气井也不例外。它会保护好本地业务,让自己的工人与门外的动荡隔离开来。而对于那些有合作关系的非洲独裁国家或是像印度尼西亚和委内瑞拉这样国内冲突不断的国家,如果其石油资源尚未枯竭,与公司签订的合同也依旧有效,公司的宗旨便是尽量不干涉当地事务,尤其对那些有争议的政策绝不多言。在华盛顿,埃克森显然是一个自信的政治参与者。公司的说客有能力影响美国的外交、经济、气候、化学和环境等政策。公司与支持它的美国政客创建了牢固的同盟关系,同时又尽量保持低调,不被人识破其惊人的政治影响力。

冷战结束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跨国公司、慈善机构、恐怖组织、媒体网络等各类非政府参与者都粉墨登场,获得了相应的影响力。而埃克森公司规模庞大、封闭保守,甚至“与世隔离”的意识形态,这使得它成了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不同于沃尔玛或谷歌公司,埃克森公司的财富埋藏于地表之下。公司钻探油田和天然气井,尔后长年累月经营这些资源,因此其业务便与领土的实际控制人有关。埃克森公司的油气产地有许多位于穷困而动荡的国家。政变者和武装力量发动的夺权之战便会影响到公司的财路,因此公司也难免会被牵扯进小型战争和绑架事件中,而其他跨国公司大多没有这些烦恼。

埃克森公司的投资和获利时限基本上都长于每届美国政府的执政期,李・雷蒙德曾说:“我们看着每任总统来了又走。”这的确是华盛顿的真实写照,因为美国宪法直接规定了总统的任期限制。埃克森对油气项目的投资年限一般超过 40 年,这么长的时间内,美国的对外政策、能源政策连带着总统人选都至少换了六七次了。而埃克森公司海外项目的东道国国内可能也早就发生了好几次领导者更迭了。这种情形使得埃克森公司必须提升其国际影响力,完善其游说战略,以避免被政治动荡波及。

一些跳槽至埃克森公司的美国情报和外交人员发现,公司的保密系统、保密协定以及内部网路安全可与全球最出色的情报机构媲美。公司的信息控制系统不仅能保护公司的工业数据,还能使这些数据隐形,以保护公司的长期战略地位。埃克森公司的高管引导着媒体报道的走向;若非法律强制,拒不配合国会调查员工作;公开发言时只是复述精心准备的、绝不会透露任何重要信息的演讲稿和幻灯片。这种策略奏效了:埃克森公司崇尚规则,但在规则的灰色地带,没有人会站出来公开解释公司是如何运作的。

埃克森公司每年生产 15 亿桶原油以及 500 亿加仑汽油,瓦尔迪兹号的事故无疑证明了实际上埃克森公司的日常生产经营有着巨大的环境风险。此次事故后,埃克森公司将重蹈其前身——标准石油公司的覆辙,再度成为全美最遭人痛恨的石油公司。

美国的通勤族对油价疯长无能为力。事实上,埃克森公司就代表了美国的能源政策,因为美国政府根本就未曾******过相对稳定的能源政策。从 20 世纪 70 年代起,美国政府曾陆续******过一些政策,试图摆脱对进口石油的依赖,但是均以失败告终,此后美国便再没有政府牵头的有效能源策略了。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政策,也不过是市场经济体制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国家津贴、自相矛盾的法律法规和软弱无力的监管机构中运行的结果。政府在这方面的弱势对于埃克森公司十分有利。

依赖进口石油代表着每年要有数十亿美元被海外敌对政权装进腰包,再加上油价飞涨,公众对此愤愤不平,这使得埃克森公司成为众矢之的。然而面对指责,埃克森公司异常冷静、隐忍甚至有点漠不关心,这态度与承受那些发生在非洲专制小国内的政治风险时如出一辙。

但实际上,“妥协”,从来就不是埃克森的风格。


题图来自: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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